1987年的夏天,蝉鸣声比往年更加聒噪。我坐在机械厂宿舍楼前的石凳上,手里攥着刚发的工资条——四十二块六毛,比上个月少了三块。厂里效益不好,说是要改革,可我们这些普通工人哪懂这些,只知道到手的钱越来越少了。
"林师傅,下班啦?"隔壁单元的王婶拎着菜篮子经过,朝我点点头。
我勉强扯出个笑容应了声。三十岁的光棍汉,在这个机械厂宿舍区里,就像个透明人。父母早逝,也没什么亲戚,每天就是厂里宿舍两点一线。
天色渐暗时,突然下起了雨。我正打算回屋,却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雨中踉跄前行。那是三楼的小娟,我们这栋楼唯一的寡妇。她丈夫去年在矿上出事没了,留下她一个人。平时见面只是点头之交,但此刻她浑身湿透,怀里还抱着几本书,样子实在狼狈。
"小娟同志!"我喊了一声,抓起门边的伞冲了过去。
展开剩余95%她转过头,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,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。那一刻,我莫名觉得心里揪了一下。
"林、林大哥..."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。
我把伞全倾向她那边:"我送你回去。"
一路上,我们都没说话。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填补了沉默。她住的三楼走廊灯坏了,黑漆漆的。我摸出火柴点亮,微弱的光线下,她掏钥匙的手在发抖。
"谢谢林大哥。"她终于打开门,却没立刻进去,而是犹豫着看向我,"你...衣服也湿了,要不进来喝杯热茶?"
我本该拒绝的。一个单身男人进寡妇家,传出去对谁都不好。可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,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。
她家比我想象中整洁,一张木桌,两把椅子,墙上挂着结婚照。照片里的小娟笑得灿烂,旁边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。现在那个位置空了,只留下一个年轻寡妇。
"坐吧,我去烧水。"她匆匆进了里屋,应该是去换衣服。
我拘谨地坐在椅子上,目光扫过桌上的课本——《成人高考复习资料》。没想到她还在学习。
"让你见笑了。"小娟换了件碎花衬衫出来,头发用毛巾包着,"厂里夜校的课程,我想试试。"
"挺好的。"我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盯着茶杯,"你...一个人不容易。"
她苦笑了一下:"习惯了。好在厂里照顾,让我在厂门口小卖部帮忙,勉强够生活。"
那天晚上,我们聊了很久。原来她和我同岁,都是五七年生人。丈夫去世后,婆家嫌她克夫,连抚恤金都克扣了大半。她说这些时语气平静,眼里却闪着倔强的光。
临走时,雨还在下。她执意要把伞给我:"你明天还要上班呢。"
"那你呢?"
"我...我明天休息。"她低头,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。
后来,我经常去她的小卖部买东西。其实没什么需要的,就是想看看她。她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。
七月底的一个傍晚,我又去了小卖部。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,她正在整理货架,踮起脚时露出一截白皙的腰。
"林大哥!"她看见我,眼睛一亮,"今天有新到的汽水,冰镇的。"
我掏出钱:"来两瓶吧。"
她麻利地打开瓶盖递给我:"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?"
"机器检修,放了半天假。"我喝了一口汽水,冰凉甜腻,"你...复习得怎么样?"
"还行。"她擦了擦额头的汗,"就是数学有点难。"
"我上学时数学不错,需要帮忙吗?"
她的眼睛亮了起来:"真的可以吗?"
就这样,我开始每周两次去她家辅导数学。她学得很认真,有时到深夜。我总在九点前离开,怕人说闲话。可流言还是传开了。
"林东,听说你和三楼那小寡妇走得挺近?"车间主任老张挤眉弄眼。
我放下扳手:"就是教她点功课,别瞎说。"
"得了吧,那丫头长得俊,你小子有眼光。"他拍拍我肩膀,"不过小心点,寡妇门前是非多啊。"
我没理会这些闲话,但确实减少了去她家的次数。小娟似乎察觉到了,也不再主动邀请我。
八月中旬的一天夜里,我在厂里值夜班。凌晨两点,机器突然故障,我修到天亮才回家。路过小卖部时,看见小娟正在开门。她脸色惨白,扶着门框直冒冷汗。
"你怎么了?"我冲过去扶住她。
她摇摇头:"没事,可能是没吃早饭..."
我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厂医院跑。医生说是低血糖加过度劳累,需要休息。我请了假,送她回家。
"谢谢你,林大哥。"躺在床上,她虚弱地说。
"别客气。"我倒了杯水给她,"你该好好照顾自己。"
她突然抓住我的手:"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我愣住了。是啊,为什么呢?也许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,也许只是因为那天雨中的惊鸿一瞥。
"因为...我们是邻居啊。"我最终这样回答。
时间转眼到了九月底。那天我下班回家,发现小娟站在我门口,脸色异常苍白。
"小娟?怎么了?"
她咬着嘴唇:"能进去说吗?"
进屋后,她坐在我唯一的椅子上,双手紧握放在膝上。我给她倒了杯水,她没喝。
"林大哥..."她抬起头,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,"我怀孕了。"
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:"什、什么?"
"我怀孕了,两个月。"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。
我大脑一片空白。寡妇怀孕,在这个年代,在这个小地方,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和生活。
"孩子...是谁的?"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。
她的眼睛直视着我:"你觉得呢?"
我猛地站起来:"不可能!我们...我们从来没有..."
"三个月前,你喝醉了。"她轻声说,"那天你生日,在小卖部买酒,我...我请你来家里吃的饭。"
我努力回想。确实,六月底是我生日,我一个人喝了闷酒。记忆很模糊,只记得后来头疼得厉害,第二天在自己床上醒来。
"我...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。"我艰难地说。
"你醉得很厉害。"她低下头,"我本不该...但我...我也喝了酒..."
房间里安静得可怕。我盯着水泥地面,思绪乱成一团。我可能真的做了那种事?和一个寡妇?而且现在她还怀孕了?
"林大哥,"她突然站起来,"我不是来要你负责的。我只是...觉得你应该知道。"
"等等!"我叫住要走的她,"你打算怎么办?"
她转过身,眼里有泪光:"我不知道。也许...离开这里。"
"不行!"我脱口而出,"你一个人能去哪?"
"留下来更糟。"她苦笑,"你很清楚人们会怎么说。"
是的,我很清楚。寡妇怀孕,要么被骂不检点,要么被怀疑偷汉子。无论哪种,都足以让一个年轻女人在这里待不下去。
"给我点时间想想。"我说。
她点点头,轻轻带上门离开了。我瘫坐在床上,脑子嗡嗡作响。如果孩子真是我的,我怎么能不管?可如果不是呢?而且,我对小娟...到底是什么感情?
那一夜,我抽掉了半包烟。天亮时,我做了决定。
第二天一早,我敲响了小娟的门。她开门时眼睛红肿,显然也没睡好。
"我娶你。"我直接说。
她瞪大眼睛:"什么?"
"我说,我们结婚吧。"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坚定,"如果孩子是我的,我有责任。如果不是...我也愿意照顾你们。"
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:"你...你不必这样..."
"我不是出于怜悯。"我深吸一口气,"这几个月,我...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。"
这是实话。在小娟身边,我感到久违的温暖和安心。也许这就是爱?或者只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依偎?我说不清。
"林大哥..."她泣不成声,"我不能连累你..."
"别傻了。"我轻轻擦掉她的眼泪,"收拾一下东西,我们今天就去领证。"
她抬头看我,眼里有惊讶,有感动,还有...某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"你真的想好了?"她小声问。
我点头:"想好了。"
那天上午,我们去了民政局。当结婚证递到手里时,我还有点恍惚。就这样,我成了已婚男人,娶了一个怀孕的寡妇。
回家的路上,小娟一直低着头。快到家时,她突然拉住我的手。
"林东,"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,"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..."
我的心一沉:"什么事?"
"其实..."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。"
"什么?"我停下脚步。
"你喝醉后直接就睡着了。"她不敢看我,"我...我撒谎了。"
我脑子嗡的一声:"那孩子..."
"不是你的。"她终于抬起头,眼里满是泪水,"是...是我前夫的弟弟的。那次他喝多了来找我...我反抗不了..."
我感到一阵眩晕,扶着墙才站稳。所以孩子不是我的,那晚我们也没发生关系。她骗了我。
"为什么要撒谎?"我声音沙哑。
"因为我害怕。"她泪如雨下,"我怕你不肯帮我,怕我一个人撑不下去...林东,对不起..."
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,突然明白了她的绝望。一个寡妇,被丈夫的弟弟欺负怀孕,在这个封闭的小地方,她能怎么办?
"走吧。"我最终说,"回家。"
她惊讶地看着我:"你...还愿意..."
"结婚证都领了。"我苦笑,"总不能上午结婚下午离婚吧?"
更重要的是,看着她哭泣的样子,我发现自己依然心疼。也许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,爱上了这个坚强的女人。
回到家,我们面对面坐着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,我注意到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。
"林东,"她轻声说,"如果你现在想反悔,我完全理解。"
我摇摇头:"既然结婚了,就好好过吧。孩子...我会当成自己的。"
她的眼泪又流下来:"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这次,我有了答案:"因为我想对你好,就这么简单。"
她扑进我怀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我轻拍她的背,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。这一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窗外,1987年的秋风吹过,带来一丝凉意。但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,两颗孤独的心终于找到了彼此。
领完结婚证的那个下午,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,把简陋的宿舍映得亮堂堂的。我和小娟站在房间中央,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"我...我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?"我挠了挠头,指了指三楼的方向。
小娟咬了咬下唇,轻轻点头:"嗯,不过...不用全搬。就...就带些日常用的就好。"
我知道她的意思。名义上我们是夫妻了,但实际上,我们之间还横亘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。那个谎言,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,还有我们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。
收拾东西时,我发现小娟的物品少得可怜。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,一个搪瓷缸子,一把木梳,还有那些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。她把结婚照也带上了,但取下了相框,只把照片夹在书本里。
"就这些了。"她把包袱系好,环顾这个曾经的家,眼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。
我的宿舍比她的稍大些,有个外间,平时当厨房用。我把那张小床收拾出来:"你睡里屋,我睡这儿。"
小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。
那天晚上,我们简单吃了面条。小娟的手艺比我好多了,一碗普通的阳春面也煮得有滋有味。饭后,她主动去洗碗,我则坐在外间的小床上,盯着斑驳的墙壁发呆。
水声停了,小娟擦着手走出来:"林大哥...不,林东,"她改了口,"我想跟你商量个事。"
"你说。"
"这孩子..."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尚未显怀的腹部,"生下来后,可以跟你姓林吗?"
我愣住了。跟我姓,意味着在法律上这就是我的孩子,我要负起父亲的责任。我看着小娟期待又忐忑的眼神,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——她想给我一个名分,也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。
"好。"我听见自己说。
小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,像是有星星落了进去。她匆匆转身进了里屋,但我还是看见了她眼角闪动的泪光。
那一夜,我躺在狭窄的小床上,听着里屋轻微的动静,久久无法入睡。三十年来,我第一次与人共享这个空间,第一次有了"家"的概念。这种感觉很奇怪,既陌生又莫名熟悉。
第二天一早,小娟已经起来了。我闻到了粥香,睁开眼看见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。
"你醒啦?"小娟从门外进来,手里拿着刚买的油条,"我热了粥,趁热吃吧。"
我坐起身,有些恍惚。多少年了,没人给我准备过早饭。
"你今天不是休息吗?怎么起这么早?"我问。
小娟把油条放在桌上:"我想着...你上班不能饿着。"她顿了顿,"以后早饭我都给你做。"
我鼻子突然有点酸,赶紧低头喝粥掩饰。粥熬得恰到好处,米粒开花却不糊,是我多年来吃过最香的一碗粥。
去上班的路上,我的脚步比往常轻快。车间里,几个工友看见我,互相使着眼色。
"林师傅,听说你结婚了?"年轻的学徒工小张凑过来,一脸八卦。
我点点头,没多说什么。但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。中午在食堂吃饭时,车间主任老张端着饭盒坐到我旁边。
"林东,你小子行啊。"他挤眉弄眼,"不声不响就把那小寡妇搞到手了,还搞大了肚子。"
我手里的筷子顿住了:"张主任,请你说话注意点。"
"哟,还护上了?"他嗤笑一声,"谁不知道那丫头肚子里揣着个野种,你倒好,捡现成的爹当。"
我猛地站起来,饭盒"咣当"一声掉在地上。周围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看向我们。
"你再敢说小娟一句试试?"我的声音低得可怕。
老张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,脸色变了变:"开个玩笑而已,至于吗?"
"这种玩笑,别开。"我一字一顿地说,然后弯腰捡起饭盒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。
那天下班后,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在厂区转了好几圈,等情绪平复了才回去。我不想让小娟看出异样,但一进门,她就察觉到了什么。
"怎么了?"她放下正在缝补的衣服,"厂里出事了?"
我摇摇头,不想让她知道那些难听的话。但小娟多聪明啊,她看了看我的表情,轻声问:"是不是...有人说闲话了?"
我叹了口气,坐在她旁边:"别管他们说什么。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。"
小娟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:"对不起,连累你了。"
"说什么傻话。"我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,"我们是夫妻,记得吗?"
她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。那一刻,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吻她,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。我们的关系太复杂了,我不想趁人之危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小娟渐渐适应了在我这里的生活,每天给我做饭,收拾屋子,继续复习她的功课。而我则习惯了每天回家有人等,有热饭吃的生活。表面上,我们就像一对普通夫妻,只是分床而睡。
十月中旬的一个雨夜,我被里屋的动静惊醒。起身查看,发现小娟蜷缩在床上,脸色潮红,满头大汗。
"小娟?"我摸了摸她的额头,烫得吓人。
"冷..."她牙齿直打颤,神志已经不太清醒。
我赶紧翻出家里备用的退烧药,又用湿毛巾给她擦身降温。但高烧一直不退,到了凌晨三点,我再也坐不住了,背起她就往厂医院跑。
雨下得很大,我浑身湿透,但把小娟裹得严严实实。医院值班医生说是重感冒加上孕期体质弱,需要留院观察。
我在病床边守了一整夜,看着药水一滴一滴落下,听着小娟不均匀的呼吸声。天蒙蒙亮时,她的烧终于退了,睁开眼睛看见我,虚弱地笑了笑。
"你一直在这儿?"她声音嘶哑。
我点点头,递上温水:"感觉怎么样?"
"好多了。"她小口喝着水,然后突然抓住我的手,"谢谢你,林东。"
她的手很凉,但握得很紧。我忽然意识到,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我的手。那一刻,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。
小娟出院后,我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。她不再叫我"林大哥",而是直呼其名;我也不再睡外间的小床,而是在里屋打了个地铺。晚上,我们会聊聊天,说说各自过去的事,或者讨论她复习的题目。
十一月初,小娟的肚子开始显怀了。那天晚上,她洗完澡出来,穿着宽松的睡衣,突然问我:"你想摸摸看吗?"
我愣住了:"什么?"
"孩子。"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,"虽然现在还感觉不到动静,但...他确实在那里。"
我的手有些发抖。隔着薄薄的衣料,我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,和那下面正在孕育的生命。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——虽然这不是我的孩子,但此刻,我确实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父爱的情绪。
"他很健康。"小娟轻声说,"医生说一切正常。"
我点点头,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小娟却靠过来,轻轻抱住了我。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,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,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气。
"林东,"她在我耳边轻声说,"不管将来如何,我永远感激你。"
我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,心跳如雷。
平静的日子持续到十一月底。那天我下班回家,发现小娟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,手里捏着一封信。
"怎么了?"我问。
她抬起头,眼里满是恐惧:"他...他知道了。"
"谁?知道什么了?"
"赵强,我前夫的弟弟。"她的声音发抖,"他知道我怀孕了,还知道我结婚了。他...他威胁要来找我们。"
我这才知道,那个欺负小娟的男人叫赵强,是她前夫的亲弟弟。矿难后,他一直骚扰小娟,直到那次酒后施暴。现在不知怎么得知小娟再婚的消息,写信来威胁要揭穿孩子的身世,除非给他一笔"封口费"。
"别怕。"我握住小娟冰冷的手,"有我在,他不敢怎样。"
"你不了解他。"小娟的眼泪掉下来,"他是个无赖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要是他把事情闹大,你在厂里...我们的日子..."
我沉思片刻,然后坚定地说:"明天我去会会他。信上说他在镇上的茶馆等我们?"
小娟惊恐地摇头:"不,你不能去!他会..."
"小娟,"我打断她,"我们不能再躲了。既然决定一起生活,就要共同面对这些问题。"
那天晚上,小娟辗转反侧,我也几乎没睡。天快亮时,她突然坐起来:"我跟你一起去。"
"不行,你怀着孩子..."
"正因为如此,我才必须去。"她的声音异常坚定,"这是我的过去,我的问题。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。"
我看着晨光中她坚毅的侧脸,突然明白为何会渐渐爱上这个女人。她柔弱的外表下,藏着一颗如此勇敢的心。
"好。"我说,"我们一起。"
第二天上午,我们请了假,来到镇上的老茶馆。角落里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,一脸痞气。看见我们,他咧嘴一笑,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。
"哟,表嫂,好久不见啊。"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小娟身上扫视,最后落在我身上,"这位就是接盘的老实人?"
我强压怒火,拉着小娟坐下:"赵强是吧?你有什么事,直说。"
赵强喝了口茶,不紧不慢地说:"听说我表嫂怀了我的种,却跟你结了婚。这事儿,不太地道吧?"
小娟的手在桌下发抖,我紧紧握住它:"你想要什么?"
"简单。"赵强向前倾身,酒臭味扑面而来,"两百块钱,我就当没这回事。否则..."他阴森地笑了笑,"我就去你们厂里,好好宣传宣传这桩丑事。"
两百块!那可是我近五个月的工资。我正要开口,小娟却突然说话了:"赵强,那天你喝醉了闯进我家,强迫我...这是强奸,要坐牢的!"
赵强愣了一下,随即狞笑:"谁证明?你情我愿的事,现在怀了孩子就想讹我?"
"我有证据。"小娟的声音出奇地冷静,"那天你走后,我去了医院,保留了检查记录。还有你撕坏的衣服,我都留着。"
我和赵强都愣住了。我没想到小娟如此坚强,早就留了一手。
赵强的脸色变了:"臭娘们,你敢!"
"我为什么不敢?"小娟直视着他,"以前我怕丢人,怕活不下去,但现在我有丈夫了,我不怕了。你要是敢骚扰我们,我就去公安局告你!"
我看着小娟坚毅的侧脸,心中涌起无限敬佩。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,内心竟如此强大。
赵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,脸色阴晴不定。最后他狠狠啐了一口:"行,咱们走着瞧!"说完摔门而去。
回家的路上,小娟一直沉默。直到快到家时,她才轻声说:"对不起,我骗了你。其实...我没有那些证据。"
我惊讶地看着她:"那你刚才..."
"虚张声势罢了。"她苦笑,"我知道赵强这种人,欺软怕硬。如果我们示弱,他会一直勒索我们。"
我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:"你太勇敢了。"
小娟靠在我肩上,轻声说:"不,是你给了我勇气。林东,谢谢你让我知道,我不必再一个人面对一切。"
那天晚上,我们第一次同床而眠。不是出于情欲,而是彼此需要那份温暖和安全感。小娟靠在我怀里,我轻抚她的长发,心中满是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"林东,"黑暗中,她轻声问,"如果...如果赵强真的去闹事,你会后悔娶我吗?"
我毫不犹豫地回答:"不会。娶你,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。"
她没再说话,但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胸口。我假装没发现,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。
窗外,1987年的冬风呼啸而过,但我们的被窝里温暖如春。我知道,前方的路还很长,也许还会有更多困难。但此刻,拥抱着这个已经成为我生命一部分的女人,我感到无比踏实。
无论明天如何,至少今夜,我们拥有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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